第121章
有人厉喝:“这是医院,干什么呢——” 没多会声音散下去, 进来了两个人。 一个老头, 一个女人。 程澈静静看了他俩很久, 期间老头尝试跟他说话,女人低着头,手里拎了个保温桶。 女人拧开保温桶, 肉汤的香气氤氲涌出。 “大难不死, 必有后福。“老头说:“以后考个好大学,远远地到外面去, 好日子在后头呢。” 程澈沉默着。 他不认识这两人。 自他醒来后发现,他不认识任何人了。 老头也发现了,似乎是很失望,也很伤心:“我是你庆叔,她是你蔓姨,乌海巷——有印象吗?你在那儿长大的,院子里有棵老树,夏天还会开花——” 没有印象。 不仅如此,一切都突然失去色彩,投在视网膜上是正常影像,传递到大脑后却是另一个模样。 每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,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雾。 电视、盆栽、甚至外面的阳光,全是水墨画般的颜色,寡淡单调,有种湿毛巾捂住口鼻的闷。 但唯独有一个人不同。 那是他昏迷数天苏醒后第一次睁开眼,脑袋是片空白。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,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。 像是刚刚降生的孤鸟,游离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之上。 门外垂首的少年颜色鲜活,五彩缤纷,从周围的人群中剥离出去,划破了沉闷的空气。 “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什么,没问你要过任何,我就要这一次。” 这人是谁,他要什么? 三个大字倏地从脑海里跳出来,心脏被死死攥住般的疼。 紧跟其后是与贺远川的所有记忆,洪水开闸奔腾着充斥了他。 其实他也想不通,为什么在连自己名字都没有记起的时刻。 首先想起的会是贺远川。 也不是想不通。 但那都不重要了,他已经欠贺远川够多够多了。 他不愿做那个累赘的拖累。 也不要做谁的软肋。 程澈像一个孩童每天赤脚在地上跑,被护士看见少不了一顿骂:“程澈,你怎么又光脚!” 因为不喜欢医院的饭菜,每天就吃几小口。 恶劣地把蔬菜埋进饭下,被骂就装作听不见,要不然就是装睡着了,一段时间下来脸显而易见小了一圈。 所以之后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,他按住跳动的心,平静地问:“你是?” 对面的少年不说话,只是看着他,眼神中各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地掺杂在一块。 他不敢看,惶恐自己差点露出马脚。 贺远川一言未发,过来横空抱起了赤脚的他。 他挣扎了一下,听见这人说:“别怕啊,我不是坏人。” 他被放回了床上,这人拿出带来的新袜子,蹲下去慢慢给他穿上。 程澈腿长,跟腱与脚趾都瘦。 穿的时候另一只光脚从床边垂下去,骨骼明显。 即将要落到地板上时,底下伸过来只黑色皮面靴子,触感微凉,接住了他的脚。 他踩着那只鞋,用脚趾悄悄磨着皮靴侧面的金属扣,不说话,低头看搭在另只脚上的手。 袜子毛绒绒的,很厚实。 手也是热的,动作温柔。 “地上凉,以后别光脚跑。” 穿完后贺远川起身去了卫生间,一阵水声,不一会拿了颗洗干净的芒果出来。 仔细剥了皮,用水果刀切成小块,喂给他。 “你不好好吃饭。”那人边喂边说,芒果很甜,喂完拿纸巾给他擦嘴:“饭菜不喜欢?” 擦干净后抬手拨正他额边的碎发,而后托起他的脸。 贺远川站着,他坐着。 高度差异使他不得不在那只手里用力昂起脖子。 那人俯视着他,自上而下用拇指和虎口缓慢摩挲他的唇。 嘴唇缺乏水分,干燥无比,粗砺刮着对方的手心。 皮肤绷得喉结发紧,程澈昂着头,闭上眼,吞掉涌上来的眼泪。 “怎么又忘记喝水呢。”就这样刮了许久后,才听见那人喃喃:“……忘了就忘了吧。” 贺远川倒了杯水,用手背试了温度后递给他,直到看着他喝完那杯水后,才转身离开。 上次的女人后面也来过数次,带了炖好的汤,汤里加了合适的盐。 明知没有回应仍自顾自地跟他说话:“江河做完手术了,等你好了,我们就换个地方住。” 他还是沉默,想不起这人是谁,也不知道江河是哪位。 但是听见这个消息,他的心里某块出奇的轻松,就好像这件事困扰了他许久。 贺远川不再来了。 每天开始有人给他送饭菜,虽然没人说,但他知道是谁送的,包括角落那碗颜色不太好的姜汤。 他抱起来喝完,干干净净,没有浪费过一次。 送饭菜的人有时会和他聊天,说是需要拍客户照片,回去装订成台账。 拍之前喊他:“看这里——哎好。” 他便放下姜汤的碗,对着镜头弯起眼睛笑。 一月的最后一天,他早早就起了床,穿上厚袜子在病房的窗前站了许久。 外面下了雪,整个世界银装素裹,不比去年下得小。